想不出來

　　過去這50多年，我在許多階段都有交往多年的舊識，學校、部隊、社團、公司……，不一而足。我們有專屬的回憶，也經常聚會。

　　我有一個感觸：這些舊識，普遍都非常適合話當年，話匣子一開就會忘記喝酒吃菜；但是能聊聊家庭近況的並不多，能談談未來規劃的更少。因為當年道別之後，我們各奔前程，這些年的各自見聞未必相同，追求的目標不見得一樣，所以不容易有共同的話題了。

　　即使有共同的話題，彼此的立場、觀感也可能冰炭難容了，如果再往深處聊下去，不是聽者無心聽，就是針鋒相對的爭論。既然這樣，那還需要聊嗎？交往多年的情誼還是要顧的。

　　這個感觸，去年曾經在我的心裡造反作亂，我因此寫了一個故事；如今這個感觸又翻騰躁動了，於是我又把那個故事找了出來──

　　她是即將畢業的音樂系學生，只是她不知道學音樂要做什麼。系上的課程讓她覺得很無聊、很呆板，相較起來，她反而喜歡在街頭和業餘的樂手玩玩唱唱，哪怕只是一些通俗的流行歌曲，都能令她開心。

　　在那一群業餘的樂手之中，有一位長髮大哥與她最有默契，他彈吉他、她拉提琴，合作無間，總能吸引路人佇足聆聽，小費的收入也頗為可觀。

　　直到有一天，她聽到一對父子的對話──

子：爸，那邊有街頭藝人表演。

父：什麼街頭藝人？說得好聽，賣唱要飯的！

子：表演得不錯喔。

父：胡扯！表演得不錯還會淪落街頭嗎？

　　長髮大哥聽了就一笑置之，她卻手足無措、坐立難安了。

　　從此，她就不願意再上街頭表演了。她回去找指導教授，重新苦練琴藝。畢業後，她通過考試，進入「國家管弦樂團」，也常在國家音樂廳演出。

　　就在那一年的跨年演出結束之後，她走出國家音樂廳，時間已晚，叫不到車了，只好步行回家。走到西門町時，意外見到長髮大哥正在街頭表演。

他：嗨！好久沒見到妳了，還表演嗎？

她：是啊，好久不見了，我才剛演出結束呢。

他：妳現在都在哪裡表演啊？

她：國家音樂廳。

他：嗯，好地方，那裡人來人往的，小費應該很多吧。

她：這個嘛，收入還可以啦。

他：現在沒別的事吧？下來玩兩首怎麼樣？

她：喔，不了，有點兒累，你忙吧，我想回家了。

　　吉他、提琴合作無間的日子已經結束了，接下來，就像她轉了車、他繼續搭乘，彼此都有自己的路要走。有什麼話，就等日後如果兩人還有緣重聚的時候、再繼續接著聊吧。